張聚恩/文

王建華、齊振超著《造飛機的那些事——中國飛機制造案例集》（科學出版社，2023年6月第一版）是一本好書。這本書的題材特別，內容豐富，寫法新穎，值得一讀，特向大家推薦。

題材特別——該書直指較少有人去寫、甚至被有所忽視的飛機制造領域，涵蓋飛機工藝、工藝裝備、零部件制造與裝配等專業技術，還涉及質量與適航、售后服務、供應商管理和制造文化等方面；書中分析了中國航空工業設計與工藝分離的現狀與弊端，并提出了改進建議。作者圍繞質量可控地造出好產品，闡釋“造飛機”的那些規律性認識，介紹飛機制造的有關知識，提供處理復雜技術與相關問題的實用方法與技巧。主題鮮明，專業性強。

內容豐富——作者以飛機制造中的工藝問題為主，強調在實現制造任務目標中工藝的重要性；闡述工藝設計的概念，提出飛機制造中總體工藝、專業主管工藝和車間（工段）工藝三個層級工藝的各自責任；通過具體案例，如某大型民機項目裝配協調方案的編制，介紹總體工藝問題的解決方案，為讀者提供寶貴的經驗借鑒；還討論了數字化技術在飛機制造中的應用，指出應該恰當處理數字化與工藝設計的關系。

寫法新穎——該書全部由案例組成，共九章（制造工藝、工藝裝備、零件制造、部件裝配、總裝、售后服務、質量與適航、供應商管理、制造觀念創新）計145例。通過案例，擺事實，講道理，講方法，明辨是非；每個案例都有背景、主題切入、過程和結果四個部分，構成一個牽引出觀點的邏輯結構。能夠以這樣的方法寫作，把復雜問題講得生動深刻，又不失專業性，緣于作者在飛機制造一線工作的長期豐富實踐，又能及時總結和思考提煉，形成了舉重若輕、信手拈來的功力。讀后，你也會忽然領悟，哦，原來專業書還可以這樣寫。

145個案例的大部分都很有趣，作者的觀點也很有說服力；當然有些問題見仁見智，讀者可以通過自己的閱讀與思考，體味作者的用意，分享他們的經驗，并求得更進一步的認知。為了與大家分享我的讀書心得，我以“加強工藝設計”和“航空人應該本能地關心制造”為主要話題，介紹和評介作者奉獻的有關案例和觀點，并與讀者作交流討論。

什么是制造？制造是一個涵義寬泛的概念，可將其理解為一個有目的的創造活動與過程，其核心是通過勞動將原材料或資源轉化為有價值的產品或成果。隨著三次工業革命的浪潮，現代制造的概念和實踐興起。對于復雜產品的制造，需要進行預籌的設計。是設計，把創意轉化為方案，設計遂成為產品制造的發端與基礎。一般說來，設計的基本任務是回答三個問題：造什么、怎么造和怎么用。也就導引出“產品設計”、“工藝設計”和“用維設計”這三個概念的出現。

其中，工藝設計是為回答如何制造，所展開的構思、規劃和優化的全部工作（參見案例6.2）；它既是設計的題中之義和重要組成，又是完成制造過程的綱領。把三個部分的設計綜合起來，并與制造技術的使能作用緊密結合，才能造出好飛機來。因此，飛機是設計出來的（且是完整的設計），更是制造出來的（參見案例1.1）。

在我們的實際工作中，確實存在把“設計”狹義化的現象，往往較多地關注“產品設計”，即回答“造什么”的問題，而沒有把“工藝設計”充分包容進“設計”體系，并給與足夠的重視。為了改變這種狀況，我們既需要加強工藝設計，提高工藝設計水平和工藝技術水平，充分滿足產品設計的要求，并使制造過程更合理、更穩定、更高效；同時也要促進產品設計人員建立完整的知識與能力體系（參見案例9.26），使他們在產品設計時更充分地考慮“工藝性”問題（見案例9.9，工藝性是指一個設計主題實體實現的可能性），以求全局和整體的成功，既造出好產品。

當前，航空工業的形勢很好，軍民機需求都很旺盛，任務爆滿，為了更好地完成所承擔的使命，需要比過去任何時候更精細、高效地組織生產，提高制造的效率、質量和成本可控性，也就需要所有員工都更加關心制造。

為什么要關心制造？這緣于一個人人皆知的常識，即航空工業是制造各類航空器的裝備制造業。只靠產品設計，而無工藝設計，是無法完成終極任務的。如果沒有成體系的制造技術的支撐，飛機也決然造不出來。

為什么要本能地關心制造？這是因為一個本來很明確的問題，卻在實際上發生了一定的模糊。鄙薄制造的認識小有市場，輕視制造的現象也不鮮見。加之廠所分立的壞體制，助長了產品設計與工藝設計的分離，設計與制造的關系也出現了一些不應有的疏離，于是不得不強調，必須自覺、能動地關心制造。

航空人，指的是哪些人呢？首先是航空工業的科技工作者和管理者，出于事業的需要，必須努力地、有深度地學習、知曉和掌握航空制造技術，奮斗在制造一線的科技人員自不必說，對飛機和系統設計師們的要求也現實而緊迫。其他航空從業者，包括使用航空器的人們，也應該盡可能多地了解航空制造，以利業務工作。

為了“關心制造”，就需要學習，從實踐中學，從書本里學，尤其需要從那些言之有物、論之有據的書中學，因為這些書是經驗之士的實踐總結和提煉升華，具有特別的價值。除了學習，以下三點，我以為也需要進一步統一認識、付諸行動。

第一，從科技概念上，需要做些必要的調整。如將“造什么”對應于“產品設計”，而使習以為常使用的“設計”概念完整化；與“產品設計”并列的則是“工藝設計”，對應于“怎么造”；還有“用維設計”，專門回答如何用、如何維護修理的問題。建設性地提出這三個概念及其內涵，還需要斟酌與討論，需要大家的共同約定。但這些應該是認知的基礎，其核心在于，工藝設計也是設計，要為工藝設計“正名”。

第二，從體制機制上進行更大規模的改革，這也正是作者滿腔熱情地呼吁實施“大工程理論”（見案例1.9）的關注點。新中國成立以來，一直是向蘇聯學習，從技術到體制，都是如此。改革開放后，技術體系徹底變過來了，但體制還是老樣子（參見案例8.9）。尤其是飛機主機的廠所分立，導致產品設計和工藝設計截然分開。反觀世界航空先進國家的頭部企業，無論波音，還是空客，產品設計和工藝設計都在一起，本屬一家自不必說，甚至就是一個大專業（見案例7.1）。我國航空工業在國際競爭大環境下，在實施信息化、數字化后，上下游“透明”（指產品設計所與制造廠的數據共享），大規模“并行”，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相互調適方面有了重大進步，但仍需繼續努力（參見案例8.6）。

進行改革，困難多多，但像中國商飛（COMAC）這樣的新機構，歷史負擔輕，研發力量與地域相對集中，似可進行體制管理與專業整合的更大膽探索，而且，勢移式易，生產力發展（包括質量管理、產能提升等，如案例3.6等，闡釋的應力應變問題，致零件、部件、大部件一致性得不到保障的問題，以及案例4.19飛機門與門框不能互換問題，且至今沒有得到徹底解決）也在倒逼生產關系調整，與其被動微調，不如主動求變。

第三，進一步推行大規模并行工程和基于模型的系統工程（MBE）。這也是從現實來看，最應該發力、最為實際的舉措。在現行體制框架下，加強廠所協同和技術交流，實現設計內涵的完整化，實施產品設計與工藝設計協同化。以制造企業為主，大力優化、細化工藝設計，在需要時向前端延伸（誠如案例4.7里“讓設計更改門框材料和結構”）。還要千方百計強化產品設計師的工藝意識和能力，提高產品設計的可制造性。工藝設計師也要理解產品設計的用意和要求，提高滿足所有產品設計合理要求的能力（見案例4.18“無限度地請飛機設計放寬配合公差就能解決制造問題嗎？”）。

根據MBE的原理與要求，在設計所和生產廠之間應協同建模；對客戶需求建模，對能力建模，對不同階段和層級的產品與服務建模；基于這三類模型進行仿真，經螺旋式迭代、驗證和確認（請客戶加入），高質量完成產品設計和工藝設計。當然，這已經不限于設計工作，還將包括財務、客戶、供應商及適航等內外部融合的多要素、多內容和復雜關系，也大大超越“并行工程”的范疇，而有望成為現行體制下以項目管理為主的一種產品研發新模式了。

在實施上述三條，尤其是最后一條應對之策中，《造飛機的那些事》一書所提供的案例和經驗，都彌足珍貴，會產生重要而積極的作用。故而，我建議，產品設計和工藝設計人員，都應該認真研讀此書，從中接受教益，提高認識，增強能力。所有航空從業者，如果想從制造這個視角，進一步認識航空，也可一覽此書。